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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題記:我不知道該不該寫下這些文字,文字是否能說明些什麼?文字是生者哀傷,還是死者痛?白天,生活在世俗中,為塵世中的名利而忙碌著,所以常感到文字的蒼白和可笑。但是,更深夜重,微雨瀟瀟的深夜,總使我直視自己的靈魂,跳出三界外不在紅塵中。可笑也罷,無聊也好,紅塵世事,權當是我酒醉狂歌,情多累己吧。
  一
  
  我有弟弟二個,大弟已結婚生子,整天在為生活勞碌奔波。在這篇文字裡,想講講我小弟的故事或是想和他說說話。此時的窗外,萬家燈火早已謝幕,白日的喧囂歸入寂靜,街燈泛黃的燈光為稀疏的夜行人指引著回家的路。淅淅瀝瀝的雨點滴落在雨棚上,像是冤魂女鬼哀怨的眼淚敲打著未眠人的心坎。天好冷!寒風從窗外吹來,我點燃一支煙,吐出一縷青煙,在繚繞的煙霧中往事再現。
  我們姐弟四人,年幼時父母便離異了,當年我五歲,小弟才三個月大。正是嗷嗷待哺的巢中小鳥,盼母歸來的時刻,母親卻棄我們而去,隨母親而去的還有我三個月大的小弟。
  是怎樣的心路歷程,是怎樣的心靈清冷,在孤寂的歲月中我們在成長。
  轉眼七年,我已初二。
  一天課後,我被叫到一老師家裡,說有人找。我來到老師家中,從沙發上站起一人,我一眼便認出那是我的母親!母親走過來,拉住我的手問長話短,不知是出於麻木還是太多的辛酸往事,我沉默無語,任憑淚水狂流!母親這時從身後拉出一男孩,叫他叫我「哥」。他怯怯地叫了我一聲哥,我點了點頭算是回應。他和我長得很像,圓圓的臉蛋,大大的眼睛,頭上戴頂小皮帽,也許是多年的漂泊生活使他的眼神裡流露出一種憂鬱和不安全感。母親最後告訴我,她要遠嫁他鄉,弟弟不能隨她而去,這次來把弟弟交給我,讓我帶他回家。在母親的敘述中,弟弟一直緊緊抓住母親的手,他是那樣的無奈和無助。乞求的眼神一時看看母親,似乎在哀求母親把他帶走,一時又看看眼前這個陌生的哥哥,似乎在乞求我把他收留。這樣一種無處可逃,無路可走的惶恐,對於一個七歲大的孩子來說是怎樣的一種心靈折磨!臨走時,一路上,弟弟一直緊緊抓住母親的手,一路無語,直到母親的腳踏上別離的班車,他才對著母親哭喊著說:「媽媽,你要記得來看我哦,一定要來啊!」。
  撒手間,母親便把他留在異地他鄉,相依為命的七年,從此隔斷,隔斷的不僅僅是距離,還有那難以惜別的親情和依戀,弟弟的心靈無處安家!
  在回校的路上,弟弟的手緊緊地抓住我的手,我可憐的弟弟,在他的生命裡,內心不安全的他總是在尋找可停泊的港灣,無論是熟悉的港灣,還是陌生的碼頭,只要能讓他的心靈靠岸,他便幸福知足了!    
  
  二
  
  週末,我攜弟回家。
  在路上,我詳細向他介紹了家中的的情況,想消除他內心的不安和惶恐,但他始終一言不發,緊緊地抓住我的手。對於一個沒有任何生存能力的孩子來說,在這個世界上能有個安身之處,有口飯吃,又能有什麼他求?回到家裡,左鄰右舍,親朋好友聽說離散七年的小弟歸家紛紛前來觀看,弟弟坐在堂屋中間,機械地叫聲這個叫聲那個。父親儘管口中罵著母親的絕情殘忍,但畢竟是父精母血,血脈骨肉,只好收留了弟弟。幾天來的思母淚流,弟弟他已身心俱憊,回到「家裡」,稍有心安,晚上躺在床上,幾經輾轉終於入睡。我看著他安然熟睡的臉龐,可能也只有在夢中,他才有片刻的安然和釋然,也只有在夢裡,現實的紛擾和苦難才有片刻的離開,生活給了他太重的背囊!
  在家的日子,在我的記憶裡,弟弟總是謹行慎言,唯唯諾諾。他總是最後一個拿起碗吃飯,總是第一個吃完把碗放下。事搶著做,活爭著干,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寒,多數是他早晨第一個起床燒火做飯。每到年關,小孩添置新衣,我們姐弟三人為新衣而欣喜,然而他總是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,內心中充滿了感激和歉疚。平時沉默少言,對人禮貌有加,儘管少時生活困苦,時常缺衣少吃,可他從未有過半句怨言。無事閒時,總是一個人遠遠的坐在一旁,看著其他的孩子嬉戲玩鬧,臉上始終掛著一絲憂鬱的微笑。有次遭父親責罵,他一個人跑到屋後的竹林呆坐,我尋他到天黑,勸他回家,許久,他才低頭輕聲而語:「哥,我沒事,我們回去吧」。每遇傷心之事,他總是沉默以對,並無它語。
  奇怪的是,多年以來,他從未提起過母親,在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,有次我翻看他的書包,找到一個上面蓋有「獎」字的作文本,在被淚水打濕的紙頁上寫有作文一篇,文中句句情真意切,作文的題目是:《媽媽,你在哪裡?》,我看後不禁潸然淚下。
  
  三
  
  時光荏苒,歲月無情。
  再多的苦難也阻擋不了生命的前行,轉眼之間,姐已出嫁初為人母,大弟在北方的一所大學唸書,我已大學畢業參加了工作,小弟也高中畢業了。高考前夕,小弟身體偶有不適,時有發燒,牙齦出血的症狀,去小診所當感冒治療幾次便也無事。漫長的等待後,大學錄取通知書終於下來,弟弟被上海復旦大學新聞系錄取,全家為他感到高興,他自己也露出真摯的笑容。在上大學前的日子裡,他勤勞依舊,依舊的沉默少語,臉上始終掛著憂鬱的笑容。
  在離家前往上海的當天,我送他到車站,那天我特地給他買了一套西裝,讓他穿在身上。在他背負著簡單的行李踏上列車的瞬間,我突然發現,生活的苦難和歲月的洗滌已然使他成為一個成熟穩重,氣宇軒昂,極具氣質的小男人。列車徐徐駛離,弟弟的身影愈行愈遠時,我突然體味到他內心無盡的孤獨和寂寞,願他一路好行!
  那年他十七歲。
  開學初,弟弟給家裡和我來信二封,信中簡敘他在大學的生活以及叮囑家人保重身體的話語,字跡灑脫飄逸,有種蒼涼感。
  三個月後,弟弟突然回家,把一張病歷單交給我,上面赫然寫著--白血病!
  來不及怨恨上天的不公,生活的無情,急忙把他送往醫院。幾次的生死煎熬,幾次的生命頑強的掙扎,最終醫生對我們說:「你們回去吧,晚期了」。在離開醫院的那天,弟弟蒼白的臉上寫滿了無助和對生命的渴望,猶如十年前母親的離去,與我牽手回家的情景。他依舊的沉默少語,任憑生活的嘲弄,用無聲來面對生的作弄和死的傷痛.
  無人能懂他內心的生死態度!請問上蒼,世人該如何來面對紅塵俗世中的生的哀傷,死的淒痛? 
  
  四
  
  弟弟帶病在家的日子。
  他身體已是極度虛弱,大部分時間躺在床上,偶爾倚靠在床頭,身子半躺著,目光裡流露出哀怨和無奈,似乎在對短暫的生命一種無助的拷問。週末,我回家陪他,雖然未能給他生的希望,但能求給他一絲的心靈慰藉。有時,我坐在他床邊,說上半天,他總是沉默無語,呆滯的目光,讓人黯然神傷。
  半月後,弟弟己無力下床。我請了假,在家守候著他。一天傍晚,他用微弱的聲音對我說:「哥,你背我去外面看看」。我背著他,來到村後的林子,他已枯瘦如柴,我的雙手背負著他,不敢用力亂動,生怕他從我身上散落。我從一顆樹上掰下一根樹枝,他拿在手中,腦袋耷拉著貼在我的臉上,耳邊能感覺到他那微弱的呼吸。
  我背著他,在林中轉了幾圈,最後,他輕聲對我說:「哥,我好難受,我們回去吧」
  我不知該用什麼語言來安撫他,背負他的人早已淚水紛飛。
  不知何時,樹枝早已從他手中掉落。
  
  一天夜裡,弟弟已神智不清,嘴裡依依呀呀在說些什麼,我緊握著他的手,安撫著他。
  過了一會兒,他平靜了下來,微睜開眼,突然口中說出了幾句清晰的話來:「媽媽,你在哪裡?你在哪裡啊?你為什麼不來看我?你說過要來看我的啊!」
  聞言,我大哭。弟弟啊,十年了,你一直以一個異鄉的遊子生活在這個家裡,你的心靈從未安頓停留!弟弟啊,整整十年了,為什麼十年前的呼喊依然還在你心中沸騰?我終於明白,十年前的撒手,鑄就了你十年的孤獨和寂寞,讓你的心靈無處安家!
  在人生途中,他孑然獨行!一個人在途中,無人相伴!
  最後,弟弟的手,在我的手中,逐漸的冰冷。二行清淚,遺留在他那冰冷蒼白的臉上。
  儘管,這樣的結局早已料到,我還是哭倒在他的身上。
  
  五
  
  嗚呼,吾弟!
  村後的山林,長眠之地,你的心靈是否安然?
  淒風苦雨之夜,若遭厲鬼糾纏,你的棲息之地,右邊200米是奶奶的長眠之處,儘管你生前未曾與她謀面,但,畢竟是至親血脈,陰間難事,她定能援手,對你關愛。在你身後,長眠著幾個家族長輩,若遇惡鬼相欺,你可求助他們。你的身旁,一條石階小道,順道而下,右拐通家,身心疲憊時,你可回家,躲避風雨。若上天垂憐,將你轉世投胎,願你生於富貴之家,父母疼愛,享盡榮華。你若倦了紅塵,不願再為人,願你化作清風甘露,托付清塵。
  今年寒冷,我為你買得棉衣二套,燒化給你,你要千萬珍重,珍重萬千!
  家人尚好,請勿牽掛。我雖奔波於紅塵,常為世事羈絆,但尚能應對,不必掛心。多年來,我難以夢見於你,偶爾夢中見你,你依舊沉默無語,憂鬱萬千,讓我心痛!
  嗚呼,吾弟,今夜祭你,再次淚落。牽手回家,猶在昨日。兒時情景,歷歷再現。孤寂之心,尚能感觸。如今你我,陰陽隔斷,人鬼殊途,哀思千言,你何以依然沉默以對?片言隻語,難以盡哀情,縱使,曹植在世,李白重生,妙筆亦難以生花!弟弟,不知你心中是否可知?
  此時,更深亦露重,清淚已千行。
  弟弟,安息吧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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